作乐



澡堂里雾气弥漫,满是消毒水的味道。一个三十多岁的和尚穿着米黄色袈裟,手持着苹果手机走了进来,我见他脱了衣服,等在大池里泡的差不多,上前招呼道:“大师,要不要搓个背?”

“要得,要得”和尚满口应承,一边从池子里走上来,趿着拖鞋,躺到搓背床上。我带上搓澡巾从他肩膀顺着脊梁骨到腰、屁股、大腿、小腿一直到脚趾丫仔仔细细搓起来,和尚像一个多月没洗澡,汗泥一条一条像黑色纺锥。
“你身上油比较大”我说:“是抹盐还是打肥皂?”
“有什么区别?”
“打肥皂五块,抹盐七块”
“那抹盐吧”
我从大池子里舀点水,将搓出来的汗泥冲洗干净,抓把盐撒到和尚背上,双手弓成窝状,轻轻拍打。
“大师哪里人?”我随口问道
“山西”
“怎么想起做了和尚”
“小时候家里穷,养不活送到庙里,混口饭吃”
“来,翻个身”我将他翻了过来,开始搓正面。
“做你们这行的高尚”和尚说:“我们出家人普度众生灵魂,你们这行洁净世人肉体”
我手刚搓到他阴囊附近,于是戏谑的问:“大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说像像我这种人死后会不会下地狱?”
“不会,不会,你今生所种之树来世必有善果”
“可我除了给人搓背,还给客人介绍楼上的小姐”
和尚立即一脸扭捏,双手托到胸前“罪过,罪过,两不相欠。”
这时大厅跑堂的过来找我,说有一个女的给我送饭,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正在楼下等我。
“搓背八块,抹盐七块,一共十五,待会你走的时候在吧台结一下,说是周鹏就可以了。我这就下班了。”
我匆忙穿好衣服,从二楼出来时已是深夜,下起了雨。楼下停着辆五菱面包车,冯婷坐在车上,我上了车,拉上车门。
“怎么是你给我送饭,陈炜呢?”
“他晚上从店里过,说陪我姐夫到南京送货,让我帮忙给送一下饭。”
我扒拉了几口,这时雨下的大了起来,车上的雨刷一刻不停的左右摆动,路灯透过朦胧的车窗照在冯婷的侧脸,我有些冲动,她做些一次性餐具批发的小生意,老公常年在内蒙,一年回不来几次。
“你是自己打车回去,还是我送你?”冯婷问
“这么晚了,下这么大雨,还是你送我吧。”
冯婷踩下油门,调转车头,朝我住的地方开去。
车里安静下来,我搓了搓手,车厢里满是她头上洗发水和固体柠檬香精的气味,我坐在后座,盯着灯光交替映照下她那粉红色耳朵,车过了胜利路,冯婷觉察到我在一直盯着她。
“看什么?”她声音有些发颤
“没什么?”我说:“我们孤男寡女的坐在车上,我离了婚,你老公又长期不在家,大家都有需要”
冯婷以为我在开玩笑,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张一百从座位上往后递给我说:“给你一百,你可以到火车站解决一下。”
我看到她那有些抖的手,笑道:“这不有现成的,何必花冤枉钱。”
“大家都成年人了,这种玩笑以后还是少开”冯婷继续开车,过了外环的龙湖大厦。
我等了片刻,又试探的问:“没别的意思,你寂寞吗?”
冯婷刹住车,扭过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下车!”
“别这样,你和多味楼的老杨,大家都知道,也那个了,对吧,他都五十多岁了”
冯婷斜倚着身,伸手去开后座的车门,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咱们两个不挺好的吗,你老公外面也有人了,一年到头连个鸡毛也不往家带,要不是孩子,你们早离婚了,跟我过,我保证对你好,爱你……”一边顺手就朝她的胸摸去,冯婷急了,左手“啪”的一下扇我一个耳光
“滚!”
紧接着手捂脸,又呜呜的哭起来。
我待在车上没动,僵持了几分钟,想到她姐夫是我朋友,怕出些岔子,走下车,站到龙湖大厦下的苏果超市前避雨。此时雨越下越大,地面起了一层水雾,我看见冯婷的车又发动起来,尾灯急速的消失在夜雨之中。
“还他妈挺倔”我心里骂道,一边四下望出租车。此时已快凌晨一点,路上连车毛也见不着一个。
超市还营着业,我走进去买了点花生米和几袋速食鸡腿,拎了瓶酒,坐到超市外的长椅上。
“看来是回不去了”在椅子上我寻思着要不要去找个小旅馆。
或许是闻到了香味,一只藏在超市外空调主机下的猫“喵喵”的低着头朝我凑来,脊背上米黄色的毛被雨淋成一团,尾巴耷拉着,是个母猫。
我见它可怜,扔了几粒花生米,它像狗一样的凑过去闻了闻,没吃。又扔了些吃剩的鸡腿骨,它也只是舔了舔。
我突然来了很大的兴致,想要作弄它一番,将拆开的鸡腿,分撕几块,每块蘸满酒,试着扔了一块过去,吃了。我又接二连三的扔了几块,也都吃了,再后来我扔一块它吞一块,眨眼功夫就将我两袋鸡腿全吃光了,而看起来它似乎一点事也没有,我开始心疼起来,跺着脚驱赶它走,不知道是不是猫喝多了,胆儿也肥,它直愣愣的看着我,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猛灌自己几口,从长椅上起身,这时我似乎看见冯婷又回来了,正坐在车里向我招手,我走到猫的身边,它看见我朝它走近,似乎意识到我这次我是要动真格的,这才开始迈着步子,晃晃悠悠的起身要走,结果一个趔趄倒在了长椅下的台阶上。我大笑起来,这时我清楚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透过雨雾,我看见在冯婷在刚才离开我的那个地方,车又开回来了。
我将空酒瓶给扔了,往车那边跑去,拽开车门,一屁股坐到副驾上,侧过头兴奋的问:“想通了?”
冯婷挥挥手,一脸嫌弃。
“我就知道,你们女人都这样,一开始都喜欢做做样子。”
“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还扇你”
“我懂,我懂,不说了,不说了”这时酒劲涌上来,我假装镇定的伸直左胳膊,轻轻搂在冯婷肩上。
“拿开”冯婷挥了下右手
“什么意思?我这不是在培养感觉了吗?”
“姐夫和程炜出车祸了”
车这时已开到高速入口,冯婷摇下车窗,从收费员手里接过卡和单据。
我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程炜打电话说车撞到了高速护栏”
“人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程炜应该没事,我姐夫还不清楚。”
冯婷的姐夫王晨算我半个老板,冬天我在澡堂给人搓背,夏天没什么事我就去她姐夫店里做推销。
“这个死程炜,电话还没说完就挂了,我姐夫电话又打不通”冯婷焦躁的抱怨道
“再给打一个”
“打过了,手机停机”
“说没说在什么地方?”
“快到G31出口”
“给你姐打电话了吗?”我突然想到她姐刚生完二胎,就算知道估计也来不了。
“我姐在给联系医院”
此时我们这辆送货的破五菱面包车已经在高速上飚到了90码,雨依然没有停止的样子,啪啪的打在车窗上,远光灯照射的区域雾蒙蒙一片,车厢里静的发毛,不时有几辆盖着绿色帆布的货车呼啸而过,车轮卷起雨水,间或发出冬雷般沉闷的汽笛声响。
“没事,没事”我安慰道:“你姐夫福大命大,这又不是第一次”
王晨原来和我在纺织厂当电工时出过一次车祸,残了一条腿,后来停薪留职,出来开的店。        
冯婷没有再说话,紧抓着方向盘。我盯着她的侧脸,一会儿又望望冬雨的夜空。想起前几天程炜和我喝酒,酒喝到半酣,程炜双手抱着酒瓶:“那天我去冯妮子店里拿东西,天蒙蒙亮,我拉开卷闸门”程炜的脸一红,故作神秘的问:“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我其实已经猜到,假装特别好奇的问
“王晨穿着秋裤,板着脸,姐夫和小姨子”程炜的舌头已经有些打卷:“小,小姨子是姐夫的半个屁股”
我听到些冯婷和老杨的闲话,想套程炜话:“那个老杨你知道吗?”
“哪个老杨?”
“就是多味楼的那个大厨,经常给冯婷介绍生意的”
“他啊,我晓得”程炜将“他”这个音拖得老长,突然又盯着我:“你也可以弄一弄嘛,反正你也是光棍一个”
车在快开到G31出口的时候慢了下来,远远的我们看见王晨的车斜插进护栏之中,一条轮子滚到不远处防护绿化带下,程炜顶着件衣服在雨中向我们招手,我们赶忙下了车,凑到破碎的挡风玻璃前,王晨昏迷着,头上满是血,一条腿挤在换挡面板上。
“怎么搞的?不是你开车吗?”我问程炜
“困了,换他开,他吃了点感冒药,也晕乎着”
“赶紧的搭把手”冯婷钻进车内一手搭在王晨肩上一手托住他腰,在慢慢的往外挪,我和程炜赶紧一人托住条他的腿将快蔫了的王晨抱到另一辆车上
“叫救援了没有?”我问
“应该也快到了”
“周鹏,我和程炜先将我姐夫送到医院,你在这等一会救援”
我于是在雨中忙活了一夜,是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把一切手续办好,迷瞪着赶回澡堂上班。和尚没走,在这附近做法事,食宿在澡堂里。我见他和几个同样光着膀子的澡客聊天,一个澡客递烟给他,他挥挥手,另一个澡堂里的常客,胡子和胸毛一样茂盛,我们叫他长毛的,嘴里叼着个烟拿和尚开涮
“别罪过罪过的了”长毛问:“楼上就有小姐,不试试?”
和尚脸刷的一下红了,一个劲的直摇头。
“别装了,顺那边楼梯上去二楼左拐,就有人招呼你,也不贵,你找19号,那姑娘我认识,胸大屁股翘,包你爽”长毛拍了拍和尚的胸说。
和尚起身要走,长毛赶紧拉住他:“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还不行吗?”他长着一副三角眼,眼珠滴溜溜转。
“我就是好奇”长毛猛吸了一口:“你们和尚跑不跑马?”其他几个人已经在偷憋着笑:“就是,夜里,糊里糊涂,做梦的时候,那个一下,有没有?”长毛搂着和尚的肩膀,防止他又跑了。
和尚被长毛弄的没办法,低着头,嗫喏的说:“也,也有……”
“跑马之后想不想姑娘?”
“我,我们都是向,向菩萨忏悔……”
我这时已经脱了衣服,搭着毛巾走了过来,看到和尚的窘样给他解围:“大师还没走?要不要再搓个背?”
和尚像看到救星似的,连忙点头:“要得,要得”
澡堂里还没什么人,我让和尚重新躺到搓背床上,昨晚已经搓过了,所以这次只是在他背上打点水,抹点盐,敲敲背。
“谁实话,我这手法也就干干粗活,小姐的手才细皮嫩肉的”我继续试探着,推荐一个客人,五十块回扣,这技能我早熟了。
和尚趴在床上,不说话,我感觉到他在憋气
“对吧,男人嘛,都有这个需要”和尚还是不说话,半天才又呼出一口气。
“和尚也是人,是个人他都有七情六欲,你也别怕笑话,现在人光头很正常,你自己不说,小姐不会知道的,不是有个相亲节目的主持人也光头吗,现在光头都成功人士。”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和尚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要是怕被人看到,我还可以带你走暗门,你放心,我不会说的,不瞒你说,你消费我有提成拿的。”
和尚将背着的手从后挪到前,双手叠一块垫在额头下。
“其实也不贵,服务又多”我继续说着,和尚这时借着胳膊的力道下腰向上像蚯蚓似的弓了一下,蚊子哼似的对着床板问了一句:“多少钱?”
“不同服务,价格不一样,最多不超过五百”
“我怕我不行”和尚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没事,慢慢来,他们有时间限制,到点走人”
和尚犹豫了一下,问道:“那走哪个暗门?”
“别急”我说:“现在小姐还没上班,你反正也在这里住,等下班时我上楼给你找个好的,让你包夜”
澡堂里人渐渐多起来,我把和尚带到大厅的躺椅上看电视。到下班时,我搓了一百多个背,将和尚安顿好后,累的是直接在澡堂里过的夜。
第二天早上我去医院看王晨,在急症室门口,我见到冯婷,她正在给她老公“大侠”打电话,大侠是我们给他起的外号。大概是想叫他回来看一下,我在医生口中得知王晨没什么大事,只不过伤了的腿还要在医院观察几天。
老杨也来了,拎着两盒补品,站在冯婷旁边,我本来想过去听他们说什么,程炜拉着我陪他去保险公司。
“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有什么好打听的”在出租车上程炜对我说
“我前天晚上试了一下”我拍着程炜的大腿:“冯婷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
“你懂什么?”程炜说:“老杨一年给冯妮子介绍多少钱的生意你知道吗?”
“五十万”程炜比出五个手指:“这还不算,老杨还给自己的几个徒弟打过招呼,听说开过年,又有好几家大的饭馆用冯妮子的货,人家是什么?财神爷!”
“说说,你是怎么弄的?”程炜问
“我的就算了,也没得手,那个老杨,你见过他们有一腿?”
“这种事情除非捉奸在床,谁能亲眼见过。”
“所以不还是瞎说,那晚我前后试了两次,还被扇了个耳光”
程炜憋着笑:“所以说钱是最好的春药”
“我看她挺烈的。都是谣传,根本没什么证据,老杨五十多快六十的人,看他也不像有这个能力,寡妇门前是非多,人还不是寡妇呢?”
和尚这时突然打电话给我,哽咽着求我说:周哥,我被困住了,快来救我!
原来和尚早上睡过了头,昨晚我带他走暗道上楼的门被保洁锁住了,他不敢从楼梯下楼,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我匆忙赶到澡堂,在暗门右边的墙角我看见和尚抱着个头,缩成一团。
“走楼梯就是了,怕什么?”
“我不敢”和尚抬起头,满脸泪痕。
我递给他一支烟,安慰他说:“抽一支,压压惊,哎呦,眼水擦擦”
和尚这次没拒绝,昏暗的灯光下,我给和尚点烟,和尚尴尬的朝我笑了笑。
“我给你找的姑娘怎样?”
“还行”
和尚看着我,眼神看起来把我当做最好的朋友
“你们做法事多少钱一天?”
“从两千到五千不等,有钱的就多要点”
“那你们这行弄钱啊”
“还行,刨去住宿,回去还要给庙里交一半”
“那也不少了,你们回去报销要不要发票?”
“你能弄到”
“给我两百,我给你弄一千”
和尚最后跟我商定三百换一千,像是完成某项重大的商务合作,紧紧握住我的手。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给和尚弄了三千块的发票,和尚给了我一千.我将楼上姑娘,每晚一换,早晨打电话给他,为他开门。到和尚要走的时候,他要请我吃饭,不巧的是,那天王晨出院,在多味楼早早的订了一桌。
我去的比较早,快到二楼包间的时候,我听到两个人在包间里争吵,是冯婷和他老公
“别听到风就是雨,我没你那么不堪”是冯婷的声音
“我怎么不堪了,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我一个女人,一边做生意,还要照顾孩子,你倒好,这几年你挣的钱呢?”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的钱拿去投资了,你是做生意,都快做到人家床上去了”
“不是谁不要逼脸,你的钱是拿去投资无底洞了吧?”
“做没做大家自己心里有数”
这时我听到冯婷哭泣的声音,像受到了极大的委屈,这时我看见王晨拄着个拐杖由他老婆搀着走了上来,赶忙扬起声音打了打招呼。
我,程炜,冯婷和他老公,王晨夫妻俩以及王晨的一些其他朋友,是老杨掌的厨,等菜全部上齐,老杨搓了搓手也一并入了席
酒喝到半酣,老杨突然端起酒杯找大侠喝酒。
“不是我说你”老杨一喝酒满脸通红:“你个大男人,一年到头一分钱不挣,靠一个女人抛头露面。”
大侠脸上装出的笑容挂不住,开始红起来。
“你又不是挣不到钱,孩子眼看上初中,房子都还没有,你为人父还有没有脸?”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老杨旁若无人像教训自己儿子似的:“要顾顾家了!”
大侠这时猛的站起来,端起酒杯,脸红到脖子
“感谢,我感谢大家,感谢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我老婆”说完摔门而出。
这时我收到和尚的短信:
周兄,承蒙照顾,感激不尽。
我望着满桌子菜,看着被大侠弄的极为尴尬的饭局,不由得想笑。

作乐》有8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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