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健《灵山》


最早得知高行健是刘晓波获诺奖的时候,朋友说中国早已有人得过诺奖而且是文学奖,不过已经于97年加入法国国籍,这个人就是高行健。在整体上我还是相信诺奖水准的,在诺奖的获奖名单上有我喜欢的罗曼罗兰,叶芝,海明威,川端康成以及马尔克斯。那时候我找了些资料,找到了些高行健的作品,一般来说,文学的翻译一直是一个大问题,译者的水平再高,也无法完全还原作品的原始面貌,特别是文字的韵律性,但《灵山》不同,因为它的语言就是我的母语。

说实话第一次读《灵山》,只看了个开头,大概到第五章,印象不是很深刻,唯一感到诧异的是作者用第二人称写长篇小说,这是很少见的。也许就这么个念想,让我始终对这篇小说念念不忘,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我又重新翻完了这部小说,在这期间我写了一部长篇《岛屿》,我确信我并没有受到这篇小说的影响,只是也使用了第二人称,这动机有可能是故作玄妙,但《岛屿》写的不好,之前我在自己的博客上也贴了三分之一的内容,我想重写一遍,在重写之前,我问自己是不是仍然用第二人称,不装逼。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必须是第二人称,在写“你好,世界”的系列短文中我尝试到了第二人称“你”的作用:它让你感觉到你面对作品中的人物是倾诉式而不是自述或者转述,这很符合《岛屿》描绘的内容,但第二人称的弊端也很显而易见,它不利于对话的发展和人称的转换,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感受,在高手眼里眼中无剑,掌风杀人什么的都轻而易举,只是我还未到那个境界,所以我又想起了高行健的这部《灵山》想学习下别人是怎么弄的。

我现在后悔看了这本书了,虽然和我写作的《岛屿》内容迥异,但作者的很多想法我都干过,虽然干的不好,但无疑会在我重写时对我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网络上能搜到关于这本书的解析很少,只有马悦然的评价:“第一人称‘我’同第二人称‘你’实为一体,后者乃是前者的投射或精神的异化。第三人称‘他’则又是对第一人称‘我’的静观与思考。”我对这个评价基本赞同,我能感觉到这是一部孤独的作品,像是在晚上自己和自己说话,所谓的灵山我个人的理解是没有去处,灵魂的高处,此岸和彼岸的交替,作者沿着长江流域对几个少数名族风俗风化的探索很有意思,在没看作者简介的时候,我猜想高行健肯定是个画家,我很少看到作家能将风景的描绘写的这么有层次感,结果看到简介果然是画家,让我内心失望了下。

说实话这是我读书笔记做的最多的一部作品,读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也没这样,通常我读书能记住一百页内的人物和情节,读《霍》的时候因为开始写的人物和情节有点复杂,我简略注释了下,读到五十页左右的时候,我就看的异常顺畅,看完复述一下完全没什么问题,但是《灵山》则完全不同,作者在第七章开始混乱起来,接着你我他她的人称转换让我觉得高行健这文艺老流氓就没想让你好好读下去,开始的时候“你”来到灵山脚下,遇到一个寻死觅活的伪文艺女青年,这女青年的身世相当复杂,可能是个护士可能不是,可能被自己的父亲糟蹋过,可能没有;喜欢上一个老教授结果教授年龄太大不敢沉受着生命之重,献身给第一个向她求爱的男人,避孕套准备好,还定期吃药,结果这男的又只是下半身冲动。这些都没什么问题,但是你确确实实是偶然在火车上听说灵山,到灵山脚下也只刚刚,和这个文艺女青年聊起这灵山脚下的土匪婆、二大爷、朱花婆、李三头头是道仿佛你不曾误诊为癌症不曾感到生命无常,而是早就住在这灵山脚下。这女青年感到绝望,看着河流,想要跳下去,人生没什么意义,但是又下不了狠心,结果就和你搞到了一起,这其中有一处情节相当有意思,就和王小波将生殖器比喻为小和尚一样有意思,发生在想诱骗姑娘上床的时候

[这是快要得手前]

“有一扇小门”你摸索着说

“看见什么了?”她躲在房里

“什么也看不见,一整块门板,没有缝隙,噢,还上了把锁。”

[得手中]

你说要这小船沉没

她说船身已经浸满了水

你分开了她,进入她湿润的身体
就知道会这样,她叹息,身体即刻松软,失去了骨骼

你要她说她是一条鱼

情节之老练绝对不是生手啊,另外对行事的叫喊声还有特别要求,这样真的好吗?

完事之后,作者开始写梦了,这种事情我干过,我觉得在写作的过程中,梦是一种启示,所以在小说里记录梦境的表达非常之爽,但这是本书中我第一次佩服作者的地方是第23章,作者通过姑娘的触觉写梦境:“你”睡在了姑娘身上,感受乳房温暖,姑娘说懂你,摸着你的脉搏,哪里的脉搏就不得而知,你看见海面升起,水平线隐没,感到姑娘乳房鼓胀,像浪潮涌起欲望,姑娘说你在老娘胸间,像个乖孩子,海潮起落,是老娘的乳房在鼓胀,摸着你悸动的脉搏,越来越强劲(此处就是我怀疑不知道是哪里脉搏的主要原因),老娘感觉到了你,一番激烈的搏动之后,趋于平缓,间歇了下,再搏动,再归于平缓,老娘都感觉到了。

用这种视角写作真令人惊喜和意外,难怪有颁奖词“刻骨铭心的洞察力和语言的丰富机智”这样评价。当然读完前24章你依然无法弄明白,作者到底想干什么,我一度怀疑作者是这样写作的,确定一个大的主题,譬如这篇《灵山》:寻找灵山,大主题确定下来后,使劲塞,只要能塞进去,况且这种表述的小说又不在乎故事性,从大熊猫写到彝族,土家族等民俗文化,转个身再写写姑娘,乱个伦,灵魂什么的来探索一下,回顾一下悲惨的历史,文化革命的闹剧,信仰什么的也不能丢,佛法,道法什么的也稍稍点缀下,总之就不是给我们这种俗人看的,你还不能说差,你懂什么叫艺术吗?看得懂那还能叫艺术吗?看不懂你就不敢评价,往往要先观察别人的反应,妈蛋,得了诺贝尔奖,好,这小说真他妈好。

客观的来说,这不是我喜欢的小说类型,无论你侧重于心理描写,意识流,荒诞,魔幻或者现实,我这口味都能消化,但惟独消化不了的是乱炖,我不清楚作者为什么这样写,但根据经验认为:一是作品本身不具有故事性,无法发展成为一条时空有序的线索链条,二是想要将零碎的、印象深刻的,辐射状的单个情节容纳一体,作者要么是被一个他觉得非证明不可的观念所蒙蔽,要么是被一种必须表达的情感所驱策,三是想要探索,每个作家都被两个问题所困扰,写什么和如何写,前人走过的路已远而深,纵轴可能无法超越不如另辟蹊径在表达的宽度上用功,拓展宽度横轴。

但这究竟是不是一部好小说?

个人认为这是一部好的小说,不抱着看故事的心态,是很值得学习写作技巧的,首要的是在人称转换,高行健在《现代小说技巧初探》对此有详细论述,另外作为写剧本出身的作者,在对景色的镜头感和对话的速度感上,我非常欣赏(例如天将亮时分,又听见两声枪响,来自营地下方,都很沉闷,回响在山谷里拖得很长,就像退膛时枪脆里的烟子,回旋者不肯消散。)

(又如有一座石桥?没有石桥?就顺着溪涧走去?还是走大路的好?走大路就远了?绕点路心里明白?心里明白了一找就到?要紧的是心诚?心诚就灵验?灵验不灵验全在运气,有福之人无须去找?这就叫踏破铁鞋无处寻,寻来全不费功夫!说这灵岩无非是顽石一块?不好这么说的,那么该怎么说?这不好说是不好说还是不能说?就全看你了,你看她是什么模样就什么模样,你想是个美女就是个美女,心里中了邪恶就只见鬼怪。)

另外前文提到过的景色描绘的层次感如(雾气飘移过来,离地面只一公尺多高,在我面前散漫开来,我一边退让,一边用手撩拨它,分明得就像炊烟。我小跑着,但是来不及了,它就从我身上掠过,眼前的景象立刻模糊了。随即消失了色彩,后面再来的云雾,倒更为分明,飘移的时候还一团团旋转。我一边退让,不觉也跟着它转,到了一个山坡,刚避开它,转身突然发现脚下是很深的峡谷。一道蓝雷雷奇雄的山脉就在对面,上端白云笼罩,浓厚的云层滚滚翻腾,山谷里则只有几缕烟云,正迅速消融。那雪白的一线,当是湍急的河水,贯穿在阴森的峡谷中间。这当然不是几天前我进山来曾经越过的那道河谷,毕竟有个村寨,多少也有些田地,悬挂在两岸的铁索桥从高山上望下去,显得十分精巧。这幽冥的峡谷里却只有黑森森的林莽和峥嵘的怪石,全无一丁点人世间的气息,望着都令人脊背生凉。)

最后想说一下作者的章节分配,八十一章节,九九之数,像是《西游记》中九九八十一难似的,肯定是作者刻意安排,本意应该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但我强烈怀疑作者会不会在章节中安排彩蛋,或者每一章节开头第一个字连接成一段话是“我是傻逼,你们被我耍了,……”结果我带着阴谋论仔细瞅了瞅每章节开头和结尾,用斐波那契数也观察了下,都没发现,正当我感到失望的时候,我想起了《乾坤谱》中的大衍数列 ,内心非常激动,果然有彩蛋,哈哈哈……

高行健《灵山》》有10个想法

  1. 王大壮

    今日突发奇想再看一遍灵山,不知怎么想的,看之前百度了一下。便点到了这个站,很是机缘巧合,如今世界这么浮躁,难得有清净看书的人。看到作者的读书心得也很是对路。我盯上你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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