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出埃及记
“接下来,我们该去向哪里?”J问
“我也不知道,你看,第一章已经初具一部现代派小说的雏形,它看起来像是完全的内心独白,我们是不是要加一个女主角进去?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重新回到火车站候车厅,坐在我们对面那个穿着深红色针织衫的姑娘?”
“你想往这个方向发展?我觉得这里你可以试着往荒诞的情节走一步,一方面可以掩盖第一章暴露过多的私生活描写,你在第一章结尾写到幻觉,顺着这个思路或许别有洞天,另一方面引入女主角势必会落入爱情的描写俗套。”
A坐在我对面,J反对朝这个方向发展,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她和我一样,有着披肩长发,曲线温柔,安静的闭着眼睛,我肆无忌惮盯着她的脸,想起刚刚和我温存过的姑娘,我觉得她们没有什么不同,都会主动或者被动的脱掉衣服。我有种预感,会和她同一辆列车,我们两人的车厢距离也不会太远。凌晨三点二十分,从W-Z的火车进站,她摘下耳机,走到出口。
“J,我猜错了,她坐的和我不是同一辆火车,她站起来的样子太美,走路的姿势,你看,不行,我要跟着她,我该怎么办?”
Q开始幻想,他尾随姑娘上了火车,坐到姑娘对面,这当然有很多逻辑上的错误,但这是幻想。A的行李箱太大,无法放到座位底下,Q主动帮着A把行李箱塞到座位上的托架,这给了Q一个契机,他们两人聊起来。Q的头发引起A的好奇,她问起Q的职业。“你猜?”Q笑着说。“摇滚歌手?”Q摇了摇头,“诗人?”Q依然摇了摇头。“我猜不出来,你说呗……”这种神秘感让A觉得坐在对面的人充满了故事,她从学校放寒假回家,学古汉语文学。
“学你们这种专业是不是整天都要背诵什么《诗经》《论语》?”Q问
“以后还是做学术性的研究比较多,或者考研后做助教,我这是我妈帮我选的专业,背诵倒不需要,但要读大量的学术专著,我这行李箱全是各种各样的学术论文,看的头痛。”
“听说你们搞国学的,多少有点不正常,我没别的意思,我有个高中同学学了国学,聚会喝多了一个劲的背《离骚》,各种怀才不遇,各种怅然若失。”
“我还好吧,不过也有像你说的,我们宿舍隔壁住着一个学姐,结了婚,她儿子才三岁,就背过一百多遍《论语》,我算过,一部《论语》读下来最快也要半个小时,她儿子才三岁。有时候和她们聊天,也发现她们比较偏激。”
Q对这个话题了解不多,不敢再接着往下聊,他问起A读书的城市,“F市,我知道”Q哦了一声,她在这里原来是转车:“F市夏天是不是特别热?”Q问
“热死了”A仿佛一下置身于夏日的酷暑:“我们女生都住在老宿舍楼,还是那种老式的高架双人床,没有空调,一到夏天自习室爆满,有的女生就直接睡到了自习室。我有个室友特胖,一整个夏天都睡在水房。”A像是突然想起那个女生,脸上掩笑,手捂住嘴。
“睡自习室?”Q似乎一下子找到切入点,表现的特别好奇:“那不是有男生?”
“没关系啊,都是各睡各个,中间拉一个长长的布帘。”
“现在大学谈恋爱是不是都挺开放的?我听说一到晚上就一大堆情侣,坐到草坪或者小树丛,我们那会儿不行”Q补充说:“我们教导员都是打着手电一个一个树林转,逮到全班通报,扣学分,情节严重还有叫家长的”
“不会吧,那你们也太惨了。我们现在还好”A对Q表示同情
“那你交男朋友了吗?”Q问的很快,表现的像是随便一说。
“没有,中文系女生太多,男的供不应求。”
“J,我提醒你,你这种幻想很快会掉入中年大叔爱上小萝莉的庸俗故事,读者对这样的故事马上会感到乏味,火车邂逅,堕入爱河,远方,永失我心,这种框架太多了,你真想庸俗,还不如立马让他们交融一下,所有的爱情最后不都是这种结尾,所有的彼此吸引最后不都是为了这种目的。”
“好吧,Q提了意见,他已经很难读完一场关于爱情的起承转合,他变得焦躁,这和他受过的爱情经历有关,我在此处埋一个伏笔,以后会说说Q的故事。在上面的故事中Q想省略掉中间的悲欢离合,我能做到,而且在火车这个狭小的空间环境里也能发生。我换下思路,接下来的故事该是这样:Q问起A的终点是哪里,得知还有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凌晨五点的车厢里大部分人都已睡去,Q问A要不要转卧铺,A说在候车室里睡过了,不需要。这时Q听到有列车员喊‘卧铺’‘卧铺’‘有转卧铺的没有?’Q强行拿过A的火车票转了两张临近的上铺卧票。”
“拿着,时间还早呢。”Q将票递给A,帮她把行李拿下来,两个人顺着交错着腿的狭窄过道走进卧铺车厢,车厢里很空,他们的床铺头靠着头:“上去吧,行李我帮你弄。”
A感到挺不好意思,顺从的爬上床。Q从另一边扶梯也上了床。“我去的地方离你不远”Q说:“在你下一站”A两只手交替着搭在胸前,有些慌张,这是她第一次和除了父亲之外的另一个男人睡离这么近。“你,你去那边做什么?”A问
“说起来挺幼稚的”Q干笑了一声:“我想去看一个人的坟墓”
“坟墓?”A半仰起身,从Q长发间望去,她看见Q隆起的宽阔鼻梁和两腮剃的发青的胡桩:“坟墓有什么好看的?”A问
“坟墓是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凭证,当你站在一个人坟前,你会有奇妙的时光感,一个人生前的荣光与黯淡,死后的美誉和流言,仿佛能穿过时光和每一个前来他坟前的吊唁者交谈。我去过瓦兹河畔的奥维尔小镇,去过镰仓陵园,去过爱达荷州的森瓦利……”Q闭起眼睛仿佛在细细回忆他去过的旅程。这些名字A一个也没听过,那种一开始萦绕在A心头的神秘感更加强烈了:“那你这次是去看谁的墓地?”
“一个诗人”Q说:“他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死亡,意识到人可以为理想而死,而不是肮脏的如牲畜般在烂泥中苟活。”
“J,你这什么套路?我叫你让他们之间尽快发生点什么,没让你谈一些形而上的废话!”
“滚蛋,我正抒情呢,你懂个屁,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氛围你知道吗?假如你现在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女生,遇到一个这么绅士的男人,想起他走过的那些带着死亡神秘的旅途,你不想打开母性,将这个看起来受了伤的男人搂在怀里?”
“我可对那个男人没丝毫兴趣,妈的,他不就是我吗?”
“你还想不想听?不好意思,Q总是跳出来指指点点,我接着说这个故事:A看见Q眼角默默流出一行眼泪,伸出手指按在Q的眼角,顺着泪痕轻轻擦拭着。”
A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她的手指感到Q脸上的温度,有些微颤抖。Q感觉到了A在自己脸上的手指:“不好意思,我可能说多了,睡吧”Q用被子裹住头,蜷缩在被窝里。A看到微微抖动的被单,知道Q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她对这个男人愈发好奇了,Q的长发、经历过的旅途以及刚刚的表现都让A觉得应该继续探索这个男人的秘密。
她掏出手机,凭着记忆搜索Q提到过的几个地名,突然A意识到了H,就是Q提到的那个诗人,没错,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些失神落魄的人踏上这趟列车,去往H的陵园。她听过H,1999年H的死在这一带闹过很大动静,那时候她九岁。
“我可以陪你去的,那一带我很熟,我可以给你做向导”A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不开?”A显得有点手足无措:“《诗经》里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活着多好啊,有那么多值得依恋的事。”Q依然没说话,A爬到Q的床边,掀开被子,Q捂着脸:“和我说说吧,说出来会好受点”A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Q一把搂住A,整个人像泻闸的洪水:“谢,谢谢……”Q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心机挺高啊,J,不过你可能还没意识到你已经犯了一个严重性错误”我说
“有什么错?”
“你过早把情感升到半空,这让我们一开始设定的结尾达不到预期高潮,剩下的部分就会让读者味同嚼蜡,我给你改一改”
“J望着窗外,辽阔的华北平原上的曙光正在一点点升起,火车穿过一大片萧索的苹果林,J望着坐在对面的A,她已经熟睡了,脸上挂着笑容。J突然意识到从上车开始他们之间一句话也没说。他们像认识了很久,火车进了江口隧道,车厢内的灯光暗下来,J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他想躲在火车壳里,不,这样还不够,火车要这样一直一直的钻在隧道里,他能听到隧道中忽远忽近的回音,像是当年摩西对着耶和华的祝祷,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带着神的子民走出埃及。”
“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J叫了出来,我的脑袋被他敲的生疼:“你这个结尾把我辛辛苦苦给营造的女主角给灭了,是,我承认,你这个从幻想开始的故事以这样回到现实结尾的确很妙,而且你还试图营造一种悲伤感,可是接下来我们写什么?你忘了,这是一部长篇小说”
“总会有办法的”我说。
“有什么办法?把前面的删了,接着重来?”
“我们可以试着更换叙述主体,从A的角度来观察我俩,也许有意想不到的的收获。”
“这么说你想把自己变成女人?我可没兴趣”
“我们依然掌握话语权,从A的角度也许可以把你写的很帅”
“那试试吧”J这样说,并不抱太大希望。
我在G市中转,凌晨三点二十分的火车,在候车室我有些困了。一个男人迈着沉重的脚步声湿漉漉的走进来,坐在我对面。我眯了一眼,吓了一大跳,他像个女人似的披着长发,头发虽然湿了,但拉的笔直,可以看出来经常护理。这种人要么是摇滚歌手,要么是流浪诗人,我继续闭上眼睛,耳机中放着些安静的歌曲,最好不要和这种人坐同一列火车,我心里想。凌晨三点,我的手机闹铃响了,睁开眼,1号出口前已经聚满了人。我拉上行李箱,书太多了,还有一大堆论文要写,好好的一个寒假也过不安宁。我瞥了下那个男人,他也站起来,我感觉到他的眼睛在盯着我,“最好不要不要和这种人坐同一节车厢”我被拥挤的人群往站牌挤去,那个男人跟在我后面,我小心翼翼的和他保持距离。
11号车厢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是方便面和熟鸡蛋难闻的味道,先入座的那些人一点也不自觉,腿乱七八糟的伸着,行李箱在里面根本拉不开,我只能两只手提着拉杆,48座,我一边在人堆里往前挪,一边找我的位子。远远地我看见那个男人已经坐在位子上了,真是见鬼,怕什么来什么,我居然和他面对面的座位,更可恶的是箱子还完全无法塞到座位底下。
“我帮你把箱子放到上面吧”他从座位上站起来
“呃,谢谢”我有些尴尬,不过他声音听起来倒挺善良,这让我有了丝丝好感。
“我叫J”他说:“你到哪里?”
“X市”我说,笑笑,然后掏出耳机,假装给朋友发信息,他没再说话,将长发从中间往两边捋了捋,从口袋中掏出橡皮筋扎起来,以免睡觉时头发散落下来。一直等到他闭上眼睛,双手抱胸睡觉时,我才仔细的看了他一眼。他的鼻梁很阔,剔得发青的胡桩很有些成熟男人的沧桑感,眼睛不是很大,下颌很尖。“一定是搞音乐的”我想,我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到窗外,外面黑黢黢一片,只偶尔一两个铁轨上的探照灯照亮一点夜空,让人能看见些纵横交错的电线。我有些无聊,突然想起最近看过的一本还没看完的小说《爱上跖骨》……
“Q,你想干什么?你这样会让小说越陷越深,到最后连你自己也完全找不到出路”J说
“你看过电影《盗梦空间》吗?我想试试,我进的层不会太深,会马上跳出来”
A感到害怕,结婚后她突然发现自己老公疯狂迷恋上了自己的脚,他会一整夜什么也不干,捧着自己的脚从跖骨一直舔到跟骨。
“J,我觉得你要看心理医生”A说
“为什么?”J跳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不正常?就像其他男人迷恋胸和臀,我喜欢脚怎么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不正常?”
“你什么意思?你在我之前交往过其他女人?”
“我可没这么说”J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反正我不去”
“是不是那些女人因为你变态才和你分的手?”A的语气中充满了讽刺和挑衅
“A,我告诉你”J用手指指着她:“当初要不是因为你那么享受,鬼才愿意和你结婚”
“谁享受啦?谁享受啦”A蹦了起来:“你个变态,你今天要不去医院我和你离婚”
我被这段小说情节给弄迷惑了,故事一开始明明是一个爱情故事,在这里突然急剧直下。
A回到房间,坐在床边抽泣,J在客厅沙发上抽烟,“婚姻究竟是他妈什么东西”J捏灭了烟头,起身到饮水机边倒水。
“喂,是B吗?”A在打电话:“晚上有空吗?”她说
“有什么事吗?”B问
“没什么事的话晚上一起唱歌”
“你会有时间?”B笑了:“你才刚结婚,不和你男人一起温存?”
“别提了”A说:“我们刚吵完架”
“把电话扔了!”J突然走到房间:“听见没有,把电话扔了!”J手提着一把水果刀,恶狠狠的站在门口。
“你想干什么?”A惊恐的望着J
“把电话扔了!”
“亲爱的,晚上在聊”A放下电话:“我说你想——”
“我叫你说,我叫你说……”J猛的冲了上去,眼睛发红,刀乱杵着:“我叫你说,我叫你说……”
我一惊,仿佛看到血透过手机屏幕喷出来,“什么鬼玩意……”我骂道
“不好意思”坐在对面的J说,他蜷缩身体的时候,脚无意中碰了我一下。
“没……没事”我说,J看了我一眼,缩了缩身体又睡去了。我突然感到一股暖流从身体里涌了上来,抿了抿嘴唇,竟然有种想抚摸他的冲动。
“我喜欢你”我说,嘴唇凑到他的耳边吐气,手顺着他的股骨摸上去,指尖点着他的大腿根:“想不想?”我问
“你想干什么?”他朝四下里望了一眼:“别,别,都是人……”
我一把捏住他的阴囊“我不管”我咬着他的耳垂:“这样才刺激呢,头低下来,舔我的脚,快……”
他再次朝车厢看了一眼,头猛的钻到桌子低下,冰凉的手顺着我的大腿将丝袜一直褪到脚跟,我踢掉了高跟鞋,翘起小腿。
一股暖流从子宫升到大脑中枢,我仿佛能听见大脑中轰鸣的声响,一片空白。
“歇斯底里……”J拍了拍桌子:“你无意中创造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怎么样?”我问
“怎么样?你还敢问怎么样?漏洞,天大的漏洞”J挥了挥手:“你看看,你再从头看看,我们一开始的设定是什么,女孩,大学在校生,学文学,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歇斯底里?”
“别跟我整这些名词,她怎么就不可能歇斯底里了?小时候受过猥亵,读书的时候被女混混折磨,或者谈恋爱的时候被玩弄过,怎么就不能歇斯底里了?另外你再看看,这也完全可以看做是一种正常的由不良刊物引导的性幻想,性幻想怎么了,你我不都有过吗,装什么纯情。”
“好好好,你可以这么理解,那接下来怎么弄?”
“我早想好了。A打了个盹,提前醒了过来,如果没记错,穿过前面的一大片苹果林就要到著名的江口隧道了,江口隧道全长三千米,A再次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站在隧道顶上,看着火车没入隧道,她感到一股由内而外的震颤,出山关,别洞天,华北平原上的阳光正在冉冉升起,她青春的脸上正露出从未有过的微笑。”
这跟埃及有半毛钱关系啊。
我就想看看是不是会写成——上中下,还是上下?
不过,确实,用字母来命名,看起来太累。
你只要抓住两个重点,就目前的章节来看,1.J和Q是一个人物 2.A是女主角
1,这跟“埃及”是没啥关系,但援引《圣经》的“出埃及记”一点问题没有。
2,一点建议的是:如果不引进情节,恐怕不能支撑起一个长篇所应有的字数。
3,这种纯对话小说看的特爽,不知你有没有看过巴尔加斯略萨的《潘达莱昂上尉与劳军女郎》。
4,我赞成用字母命名人物的精明。
1.赞同 2.因为情节还没有完全构思好,只有大框架,所以小说中的J和Q做的最主要的事情是探索如何才能行进到长篇小说 3.我在第一章中刚刚列了卡尔维诺 雷蒙德卡佛 麦克尤恩 卡夫卡,你就又列巴尔加斯萨略 这让我阅读很有阻碍感,纯对话完全是自己突然想这么干,结构有卡尔维诺《寒冬夜行人》的结构 4你说的很对,通过J和Q一人分饰两角,这种叙述转换在当前来看非常爽,所以我索性全部都用字母命名,另一方面中文命名对于J和Q这一个人来说更简洁,还有一点就是我对于起名字这种事情怕麻烦。
1,综上,你老哥没有吃透你的作品,也许并没有深读。
2,我觉得这部作品很好。有好几处看得我油然生出好感,或者说,佩服之情。
3,如果我是一名编辑,看完第一章,就迫切的想找你谈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