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十几年前,微信刚兴起的时候,我正在读卡夫卡的《审判》,心想他妈小说的主人公还能这样起名字,后来再一想,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于是给自己的微信起了个J的英文符号,忘记了曾经起过秋水逸冰、古是等等优雅的笔名。年轻的时候,我的梦想是当一个作家,这段匪夷所思的经历与罗永浩很相似,罗永浩曾在《我的奋斗》的演讲里提到过这段经历,一个小镇文艺青年,只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发表过几篇豆腐块的文章,就觉得自己以后能靠文字生活,后来年岁渐长,读到更多更好的文字,才发现自己误把年轻时候的创作激情当作创作才华。

我不知道写过多少个小说的开头,有的十万字,有的两三万字,就像我做过的很多事情一样,有头无尾。最终使我放弃的是在一个桂花飘香的秋天,我租了个一个宾馆,构思了一个小说的开头,一口气写了一万字,然后像往常一样,情节、人物、冲突、矛盾化解,人物向前一瞬间涌了上来,我曾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甚至对照着金庸的《射雕英雄传》看看究竟在哪里设置伏笔,哪里设置人物,哪里有冲突,结果写出来矛盾重重,无法自圆其说,知识储备太少,我才痛定思痛的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

精神上折磨了自己三个月后,横下心来,进厂上班。就像在以后的日子里,罗永浩说:他妈的,老子本来想当个诗人。

有些人一辈子可能都在某种循环里无法走出,就像是莫比乌斯环,虽然放弃了成为一个作家的梦想,可时不常在一个个孤寂的夜晚,有时是离地半尺的酒后,似乎总有某种情愫需要抒怀,虽然随着年岁渐长,这种情愫渐渐变得稀少,像是男人的性功能。

可我总想起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在花园广场,一个中年妇女对着卡拉OK唱起王杰的老歌,我穿过炊烟袅袅的烧烤摊,在灯光里驻足,孩子们提溜着闪光的溜溜球兴奋的大喊大叫,青年男女搂在一起,光着膀子大腹便便的小卖部老板横坐在冰柜旁,啜饮着冰啤酒,时光如流水般静静停止,我到今天都忘不了那种味道,忘不了自己曾拥有的敏锐触觉。

我想我们总是丧失了些什么,眼睛不再有光。

我想起君特·格拉斯《铁皮鼓》里那个不愿长大的奥斯卡;

我想起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

我想起我二十岁的时候想到山上挖一个洞,四下无人,荒野里静静悄悄,松果悬挂在苍绿的树上像倒挂的阴囊;

我想起李宗盛不断重复唱到:走吧,走吧,人总要学会长大。

终有一天,或是三十年后,芦叶满汀州,远离那些闪亮的日子,在某个似曾相识的秋天里,欲买桂花同载酒,可永远也“终不似,少年游”

今夕复何夕

我的外婆瘦小,去年冬天去世的时候,缩成一团,推进殡仪馆前,小姨恸哭,大舅扎着白头巾站在转运车旁,至亲在面对死亡这一刻,完成各自角色。有一刹那,我觉得人生毫无意义,脑中突然念起金庸先生《倚天屠龙记》里的:焚我残躯,熊熊烈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很早就对死亡有种根深蒂固的执念:主动选择,而非被动等待,这当然与自我认知有关,不想被劝说,也大概率不会改变。

从外婆葬礼上回来的那天,看到了一条关于器官捐献的信息,我想这是个不错的路子,虽然人生尽不如意,但还没发展成反人格,与其接受这种化为灰烬的不归路,不如被福尔马林泡一泡,尽尽余辉,于是我成为了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尾号3391的志愿者。

佛家说:生死之外,余无大事,在我看来,这二者都是不可选择的随机事件,在我如上的认知下,反倒是个解脱。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不怕死,不怕痛苦,不怕悲欢离合,不怕孤独黯然,只是这一切都不可选择,不可选择的意思是:你只能接受。我当然知道我思故我在,也当然知道过马路时本能的左顾右盼,可似乎还是走到了宿命论上,这也似乎是很多个体的悲哀,二十八岁时死去,七十岁时被埋,我更悲观一点,六十岁就觉得赚了,这就是我性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底色。

读史书的时候,常常能看到这样的描述:A军屠B军,十万,B军坑C军,三十万。这些个数字都是生命,无名无姓,历史洪流中,齑粉也算不得一粒,滚滚向前,风吹无形,雨湿无迹。而我们现在会不会也正在这股湍流之中?

朋友隐隐表达了这种担忧,当然我也并不是无感,十几年前我们测试短信有没有屏蔽刘晓波这个关键字,十几年后,放眼望去,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汉字变成了拼音缩写,可你有什么办法吗?删掉一些文字,清空一点微博,噤若寒蝉,毫——无——作——用!洪流来临之际,一开始你倒下了,后来是你的对手倒下了,直到最后大部分“数字人”全都倒下。车轮碾过来的时候,无非是早一秒还是晚一秒的事。最多只能希望医学别太进步,别太进步到等我六十岁的时候,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普京还没死去。

长持悲观,就不会太失望,长思尽头,就不会太恐惧。

你我都只是人列计算机中的一个二进制位。

诸君共勉

另一面

我们的观点甚至是对人大多是选择的结果,而非思考。而这种选择又反过来影响了我们自身,最终说到底还是鸡先和蛋先的问题。

于我自身以及自身的观察我能举很多例子,比如韩寒和郭敬明。

大约二十年前,我最早接触韩寒的《三重门》还是在初中的课堂后,当时对这种校园小说天然有亲近感,加上当时的生存环境,说实话的确也没什么可读,在一个人的脑子有极大可塑性的少年时期囿于生存环境,就比方说都是一坨,挑一个不那么臭的而已。后来到了高中,在一个出租屋中,也曾翻到过一本残破不堪的《幻城》,我始终记得自己立足于当时的欣赏水平、不带对人的观点,觉得那文字优美,连小说的主角樱空释这名字都闻所未闻,拉风的一塌糊涂。

对这两个同时代的双骄,后来其实都是选择的结果。

比如韩寒的抨击教育制度、赛车、独唱团、新浪博客杂文时评

比如郭敬明的岛、九月摩天轮、最小说、拍电影甚至断背山

于我自身,我倾向韩寒,实话说我依然分不清他们两个文字哪个更好一点,或者更臭一点,这不重要。要是他们两个人的电影同时上市,我可能会选择买票支持韩寒。但另一面是郭敬明处女座电影《小时代》获得过4.88亿的票房,要知道电影专业的贾樟柯《山河故人》获得一亿票房都累的沆哧沆哧,这是个不俗的成绩,当然你可以说票房不是评判电影的唯一标准等等吧,我的意思是:另一面,在我讨厌的另一面,有一大堆人支持郭敬明以及他的作品。

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作为一个雄性,怎么能有那么多喜欢那么“娘炮”的作品?

我不理解,不代表他不存在。

说实话,我对我自己没有信心,你要说我会思考吧,我对我自己很多观点的来源有清晰认知,说到底很多时候他都是我选择的结果,而非思考。我时常在微博和推特这两个平台看到两种截然相反而我又同时觉得很有道理的言论,这两种言论左右互搏,比如针对中国的防疫政策,一方说中国人口基数大,放开对老年人就是灾难,你能确保那死亡率里没有你的父母,另一方说新冠进化到现在,毒性越来越低,就是一大号流感,你看美国等等都放开了,中国这是政治抗疫。左右都有一堆支持和反对声音,而这两种政策推演下去,无论选择哪种,都有巨大代价,无论选择哪种,都有另一面。

实话说,我没有信心,但是我对任何一种斩钉截铁的声音保持怀疑,就像这世界有可口和百事。别太自信,也别太悲观,生存,从来不是一件容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