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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周纪十四

四十七年(己亥、前322),秦张仪自啮桑( niè ,江苏沛县)还而免相,相魏,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听。秦王伐魏,取曲沃(山西省闻喜县)、平周(山西省介休县),复阴厚张仪益甚。

四十八年(庚子、前321),王崩,子慎靓王定立。

燕易王薨,子哙立。

齐王封田婴于薛,号曰靖郭君。靖郭君言于齐王曰:“五官( 分司天、地、神、民、类物的五种官职。 )之计,不可不日听而数览也。”王从之;已而(不就,后来)厌之,悉以委靖郭君。靖郭君由是得专齐之权。

靖郭君欲城薛,客谓靖郭君曰:“君不闻海大鱼乎?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制焉。今夫齐,亦君之水也。君长有齐,( 文言疑问代词,相当于“胡”、“何” )以薛为!苟为失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 岂,怎么 )足恃乎!”乃不(实现)城。

靖郭君有子四十人,(共同,在这里的意思是共同侍奉靖郭君的地位低下的小妾)贱妾之子曰文。文通傥( 放达洒脱 )饶智略,说靖郭君以散财养士。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宾客争誉其美,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靖郭君卒,文嗣为薛公,号曰孟尝君。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舍业厚遇之,存救其亲戚,食客常数千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

四十七年(己亥,公元前322年),秦国张仪从啮桑归来后被免去国相职务,改任魏国国相。他想让魏国臣服秦国,为各国带头,但魏王没有听从。秦王便派兵进攻魏国,夺取曲沃、平周,又暗中送给张仪丰厚财物。

四十八年(庚子,公元前321年),周显王去世,其子姬定即位为周慎靓王。

燕国燕易王去世,其子姬哙即位。

齐王把薛城封给田婴,号称靖郭君。靖郭君对齐王说:“各主管大臣的报告,您应该每天亲自听取并反复审核。”齐王照此做去,不久就厌烦了,全部委托给靖郭君代办。于是,齐国的大权全部落到田婴手中。

靖郭君想在薛建城,一个幕客对他劝阻说:“您没有看到海里的大鱼吗?海网罩不住它,鱼钩也牵不住它,然而它一离开海水,连小小蚂蚁也可以制它于死地。今天的齐国,就是您的汪洋大海。您能长期掌握住齐国,又要薛城做什么!如果失去齐国大权,即使把薛城城墙砌到天上,也保不住自己!”靖郭君于是放弃了扩建计划。

靖郭君有四十个儿子,其中一个地位卑贱的小老婆生的儿子叫田文。田文风流通达、富有智谋,他建议靖郭君广散钱财,蓄养心腹之士。靖郭君便让田文主持家政,接待宾客,宾客都在靖郭君面前争相称赞田文,建议让他做继承人。靖郭君死后,田文果然接班做了薛公,号为孟尝君。他四处招揽收留各国的游士和有罪出逃的人才,为他们添置家产,给以丰厚待遇,还救济他们的亲戚。这样,孟尝君门下收养的食客常达几千人,都各自认为孟尝君亲近自己。因此孟尝君的美名传遍天下。


1.“荡而失水,则蝼蚁制焉”,在历史进程或者说人生际遇中,一个人能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考虑所谓的“势”。所谓的“势”大抵上可以称为环境,你是顺势还是逆势,否则荡而失水,则蝼蚁制焉。

臣光曰:君子之养士,以为民也。《易》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夫贤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是以君子丰禄以富之,隆爵以尊之;养一人而及万人者,养贤之道也。今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 不顾念)智愚,不择臧否( 善恶),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 文言疑问词,哪,何:~足道哉? )足尚哉!《书》曰:“(受辛)为天下逋逃( 逃亡的罪人;流亡的人 )主、( 聚集,聚拢 )渊薮( yuān sǒu 渊,鱼所居之处。薮,兽所聚之处。渊薮比喻人或物聚集的地方。 )。”此之谓也。

臣司马光曰:贤德的君子收养士人,是为了百姓的利益。《易经》说:“圣人收养贤良人才,恩泽及于天下百姓。”士人中贤良的人,道德操守足以匡正风俗,才干足以整顿纲纪,见识足以高瞻远瞩、洞察一切,毅力足以团结仁人志士;用到大处可以有利于天下,用到小处可以有利于一国。所以贤德的君子用丰厚的俸禄来收养他们,用尊崇的地位来礼待他们。蓄养一个人就能使天下百姓都普被恩泽,这是养贤之道的真谛。然而孟尝君的养士,不分聪明愚笨,不论好人坏人,一概收留;他盗用国库的薪俸,结立自己的私党,沽名钓誉,对上欺瞒国君,对下盘剥百姓,真是一个奸雄,决不值得颂扬!《尚书》说:“商纣王是收留天下罪人的窝主、藏污纳垢的匪巢。”孟尝君也正是这种情况。

孟尝君聘于楚,楚王遗之象床。登徒直(登徒:复姓)送之,不欲行,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苟伤之毫发,则卖妻子不足偿也。足下能使仆无行者,有先人之宝剑,愿献之。”公孙戌许诺,入见孟尝君曰:“小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以君能振达贫穷,存亡继绝,故莫不悦君之义,慕君之廉也。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孟尝君曰:“善。”遂不受。公孙戌( 快走 )去,未至中闺( 内室 ),孟尝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志之扬也?”公孙戌以实对。孟尝君乃书门版曰:“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臣光曰: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 zhà xuān ,欺骗,弄虚作假)之心,犹将用之,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诗》云:“采葑采菲( 古书上指“蔓菁”、“芜菁”:~菲(“葑”、“菲”都是菜名,后用“葑菲”表示尚有一德可取的意思 ),无以下体。”孟尝君有焉。

孟尝君代表齐国前往楚国访问,楚王送他一张象牙床。孟尝君令登徒直先护送象牙床回国。登徒直却不愿意去,他对孟尝君门下人公孙戌说:“象牙床价值千金,如果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就是卖了妻子儿女也赔不起啊!你要是能让我躲过这趟差使,我有一把祖传的宝剑,愿意送给你。”公孙戌答应了。他见到孟尝君说:“各个小国家之所以都延请您担任国相,是因为您能扶助弱小贫穷,使灭亡的国家复存,使后嗣断绝者延续,大家十分钦佩您的仁义,仰慕您的廉洁。现在您刚到楚国就接受了象牙床的厚礼,那些还没去的国家又拿什么来接待您呢!”孟尝君听罢回答说:“你说得有理。”于是决定谢绝楚国的象牙床厚礼。公孙戌告辞快步离开,还没出小宫门,孟尝君就把他叫了回来,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趾高气昂、神采飞扬呢?”公孙戌只得把赚了宝剑的事如实报告。孟尝君于是令人在门上贴出布告,写道:“无论何人,只要能宏扬我田文的名声,劝止我田文的过失,即使他私下接受了别人的馈赠,也没关系,请赶快来提出意见。”

臣司马光曰:孟尝君可以算是能虚心接受意见的人了。只要提的意见对,即使是别有用心,他也予以采纳,更何况那些毫无私心的尽忠之言呢!《诗经》写道:“采集蔓菁,采集土瓜,根好根坏不要管它。”孟尝君是做到了这种兼容并包的雅度。

韩宣惠王欲两用公仲、公叔为政,问于缪留。对曰:“ 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齐简公用陈成子及阚止而见杀;魏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今君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党,其寡力者藉外权。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君之国危矣。”

韩宣惠王想让公仲、公叔来分别掌管国家政事,征求缪留的意见。缪留回答说:“不行。过去晋国重用六家大臣,而国家被瓜分了;齐简公让陈成子和阚止分别掌权,而自身被杀;魏国任用犀首和张仪,结果沦失了西河的大片领土。现在您打算两家并重,那么强的一方必然会在国内结党营私,弱的一方便要去寻求外国支援。群臣中有在国内结党营私、欺凌主上的,有里通外国卖国求荣的,您的国家就危险了。”


1.对缪留这段分析实在是佩服至极,权利分放似乎能形成制衡,实际效果往往适得其反。强的结党营私,弱的寻求外援,最后国将不国。

《资治通鉴》周纪十三

三十七年(己丑、前332),秦惠王使犀首( 压迫 )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赵肃侯( 责备,谴责 )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赵人决河水以灌齐、魏之师,齐、魏之师乃去。

魏以阴晋(陕西省华阴县)为和于秦,实华阴。

齐王伐燕,取十城;( 后来,过了一些时间 )而复归之。

三十七年(己丑,公元前332年) ,秦惠王派犀首逼迫齐国、魏国,共同出兵攻伐赵国,借此破坏各国盟约。赵肃侯斥责苏秦,苏秦十分恐惧,请求让他出使燕国,一定报复齐国。而苏秦一离开赵国,联合盟约便土崩瓦解。赵国引决黄河水淹灌齐国、魏国军队,齐国、魏国军队于是撤走。

魏国献出阴晋向秦国求和,阴晋实际上就是华阴。

齐王攻打燕国,夺取十座城,不久又归还燕国。

三十九年(辛卯、前330),秦伐魏,围(河南省陕县)、曲沃(山西闻喜县)。魏入少梁(陕西省韩城县)、河西地于秦。

四十年(壬辰、前329), 秦伐魏,渡河,取汾阴(山西省荥河县)、皮氏(山西省河津县),拔焦。

楚威王薨,子怀王槐立。

宋公剔成之弟偃袭攻剔成;剔成奔齐,偃自立为君。

三十九年(辛卯,公元前330年),秦国进攻魏国,围困焦城和曲沃。魏国向秦国献出少梁、河西之地。

四十年(壬辰,公元前329年),秦国进攻魏国,渡过黄河,夺取汾阴、皮氏,攻克焦城。

楚国楚威王去世,其子槐即位为楚怀王。

宋国国君宋剔成的弟弟宋偃袭击宋剔成,宋剔成逃往齐国,宋偃自立为国君。

四十一年(癸巳、前328),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山西省永济县),取之。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仪因说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于秦。”魏因尽入上郡(陕西省榆林县)十五县以谢焉。张仪归而相秦。

四十二年(甲午、前327),秦义渠,以其君为臣。

秦归焦、曲沃于魏。

四十三年(乙未,前326),赵肃侯薨,子武灵王立;置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先问先君贵臣肥义,加其( 官吏的俸禄 )。

四十一年(癸巳,公元前328年),秦国公子华、张仪率军队围攻魏国蒲阳,予以攻占。张仪又建议秦王,把蒲阳还给魏国,并派公子繇到魏国去当人质。张仪于是劝说魏王道:“秦国待魏国十分宽厚,魏国可不能对秦国不讲礼义。”魏国于是拿出上郡的十五个县来报答秦国。张仪回国后被任命为秦国国相。

四十二年(甲午,公元前327年),秦国夺取西戎的义渠国,改为一个县,把国君当作臣下。

四十三年(乙未,公元前326年),赵国赵肃侯去世,其子即位为赵武灵王;设置“博闻师”的官职三人,又设左、右司过的官职三人。即位后先问候先王的贵臣肥义,增加了他的俸禄。


  1. 魏国在这里,被秦国当猴耍,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猫捉老鼠,捉了放,放了捉,也真是个废物。
  2. 这赵武灵王挺有意思,设置博闻师,左右司过的官职,很有想法。这博闻师大概相当于顾问的角色,司过大概相当于监察的职务。一上位就增设这两个职位,然后重遇前臣,绝对是个干大事的主。

四十四年(丙申、前325),夏,四月,戊午,秦初称王。

卫平侯薨,子嗣君立。卫有胥靡( 古代服劳役的囚犯)亡之魏,因为魏王之后治病。嗣君闻之,请以五十金买之。五反,魏不与,乃以左氏易之。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嗣君曰:“非子所知也!夫治无小,乱无大。法不立,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诛必,失十左氏,无害也。”魏王闻之曰:“人主之欲,不听之不祥。”因载而往,徒献之。

四十四年(丙申,公元前325年),夏季,四月,戊午(初四),秦国君首次称王。

卫国卫平侯去世,其子嗣君即位。卫国有个苦役犯逃到魏国,为魏国王后治病。卫嗣君听说后,要求用五十金把他买回来,经过五次反复,魏国仍是不给,便打算用左氏城去换。左右侍臣劝谏说:“用一个城去买一个逃犯,值得吗?”嗣君答道:“这你们就不懂了!治理政事不忽略小事,就不会有大乱子。如果法度不建立,当杀的不杀,即使有十个左氏城,也是无用的。法度严明,违法必究,失去十个左氏城,也终无大害。”魏王听说这件事,感叹说:“国君的愿望,不满足他恐怕会不吉利。”于是用车把逃犯送回卫国,未取报偿。

四十五年(丁酉、前324),秦张仪帅师伐魏,取陕。

苏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易王知之。苏秦恐,乃说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重。”易王许之。乃伪得罪于燕而奔齐,齐宣王以为客卿。苏秦说齐王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损害)齐而为燕。

四十六年(戊戌、前323),秦张仪及齐、楚之相会啮桑(江苏省沛县)。

韩、燕皆称王。赵武灵王独不肯,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己曰君。

四十五年(丁酉,公元前324年),秦国张仪率军攻打魏国,夺取陕。

苏秦与已故燕文公的夫人私通,被燕易王发现。苏秦十分恐惧,于是对燕易王说:“我留在燕国不能使燕国变得重要,而我要是在齐国,可以设法增强燕国的力量。”易王同意了,苏秦便伪装得罪燕国逃奔齐国,齐宣王留他做客卿。苏秦鼓动齐王增高宫殿、扩大林园,显示齐王的地位,想借此来削弱齐国的财力,为燕国效劳。

四十六年(戊戌,公元前323年),秦国张仪与齐国、楚国的国相在啮桑举行会议。韩国、燕国都自称为王,唯独赵国赵武灵王当时还不愿称王,他说:“没有这样的实力,怎么敢用这样的名分!”命令国中人称呼他为君。


  1. 苏秦落魄的时候“父母憎,兄弟恶,嫂不下玑,妻不愿炊”,他走上发达之路是从燕文公开始的,合纵盟约失败后逃跑也是去的燕国,这还私通了燕文公的夫人。燕国真是待苏秦不薄啊,也难怪苏秦之后到了齐国,一直干着间谍的工作,矢志不渝。

《资治通鉴》周纪十二

三十四年(丙戌、前335),秦伐韩,拔宜阳。

三十五年(丁亥、前334),齐王、魏王会于徐州以相王(互称王。)。

韩昭侯作高门,屈宜臼曰:“君必不出此门。何也?不时。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夫人固有利,不利时。往者君尝利矣,不作高门。前年(去年)秦拔宜阳,今年旱,君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文言连词,反而、却)(更加)奢,此所谓时(qū,尽,穷)(发起,兴办)(赢绌(盈余和亏损))(在困难的时候做奢侈的事情。)者也。故曰不时。”

越王无强伐齐。齐王使人说之以伐齐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楚人大败之,乘胜尽取吴故地,东至于浙江。越以此散,诸公族争立,或为王,或为君,(靠近(水边))于海上,朝服于楚。

三十四年(丙戌,公元前335年),秦国进攻韩国,攻克宜阳(河南省宜阳县)。

三十五年(丁亥,公元前334年),齐王、魏王在徐州会面,互相尊称为王。

韩昭侯修建一座高大的门楼,屈宜臼对他说:“您肯定走不出这座门的。为什么呢?因为时运不宜。我所说的时候,并不是指时间。人生在世有顺利、不顺利的时候。过去您曾经有好时运,却没有修建高门楼。而去年秦国夺去了我们的宜阳,今年国内又大旱,您不在这时抚恤百姓的危难,反而奢侈挥霍,这正是古话所说的越穷越摆架子。所以我说时运不宜。”

越国国王姒无强攻打齐国。齐王派人向他游说:伐齐国不如去攻楚国好处大。越王于是去攻打楚国,却大败而归。楚国趁势占领了原先吴国的旧地,向东一直到浙江。越国从此分崩瓦解,各家贵族争相为王,或自立为国君,分散在沿海一带,各自向楚国臣服。


  1. 时诎举赢:在困难的时候做奢侈的事情。
  2. 做事的时机很重要,这里屈宜臼提出了一种选择时机的原则即:不能时诎举赢,不能在困难的时候做奢侈的事情,仅供参考。

三十六年(戊子、前333),楚王伐齐,围徐州。

韩高门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初,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苏秦乃去,说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遭到侵犯。:侵略者来侵犯:~边)被甲兵(穿戴铠甲,拿著武器。形容军队装备齐全,军容盛大的样子。)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且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三十六年(戊子,公元前333年),楚王攻打齐国,围困徐州。

韩国的高大门楼修成。韩昭侯却死了,其子即位为韩宣惠王。

当初,洛阳人苏秦向秦王进献兼并天下的计划,秦王却不采纳,苏秦于是离去,又游说燕文公道:“燕国之所以不遭受侵犯和掠夺,是因为南面有赵国做挡箭牌。秦国要想攻打燕国,必须远涉千里之外,而赵国要攻打燕国,只需行军百里以内。现在您不担忧眼前的灾患,反倒顾虑千里之外,办事情没有比这更错的了。我希望大王您能与赵国结为亲密友邦,两国一体,则燕国可以无忧无虑了。”

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曰:“当今之时,山东(崤山以东)之建国莫强于赵,秦之所害亦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商议合计)其后也。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靠近,迫近)国都而止。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臣以天下地图(考查,研求)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料想揣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夫衡人(倡导连横之说的人。六国共同事奉秦国称连横)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其身富荣,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以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诸侯,以求割地。故愿大王熟计(周密地谋划。)之也!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为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通质结盟,约曰:‘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古同“挠”,削弱。)秦,或救之。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诸侯从亲以摈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肃侯大说,厚待苏秦,尊宠赐赉(lài ,赐予,给予)之,以约于诸侯。

燕文公听从苏秦的劝告,资助他车马,让他去游说赵肃侯。苏秦对赵肃侯说道:“当今之时,崤山以东的国家以赵国最强,秦国的心腹之患也是赵国,然而秦国始终不敢起兵攻赵,就是怕韩国、魏国在背后算计。秦国要是攻打韩、魏两国,没有名山大川阻挡,只要吞并一些土地,很快就兵临国都。韩国、魏国不能抵挡秦国,必定会俯首称臣;秦国没有韩国、魏国的牵制,就立即把战祸蔓延到赵国头上。让我根据天下的地图来分析一下,各国的土地面积是秦国的五倍,估计各国的兵力是秦国的十倍,如果六国结成一气,向西进攻秦国,一定可以攻破。现在主张结好秦国的人都想割各国的土地去献给秦国,秦国成就霸业他们可以获得个人荣华富贵,而各国遭受秦国的践踏,他们却毫无分忧之感。所以这些人日日夜夜总是用秦国的威势来恐吓各国,以使各国割地。我劝大王好好地想一想!为大王着想,不如联合韩、魏、齐、楚、燕、赵各国为友邦,抵抗秦国,让各国派出大将、国相在洹水举行会议,互换人质,结成同盟,共同宣誓:‘如果秦国攻打某一国,其他五国都要派出精兵,或者进行牵制,或者进行救援。哪一国不遵守盟约,其他五国就一起讨伐它!’各国结成盟邦来对抗秦国,秦国就再也不敢派兵出函谷关来侵害崤山以东各国了。”赵肃侯听罢大喜,将苏秦奉为上宾,赏赐丰厚,让他去约会各国。

会秦使犀首伐魏,大败其师四万馀人,禽将龙贾,取雕阴(陕西延安甘泉县地域),且欲东兵。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张仪者,魏人,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苏秦自以为不及也。仪游诸侯无所遇,困于楚,苏秦故召而辱之。仪恐,念诸侯独秦能苦赵,遂入秦。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秦王说之,以为客卿(东周时秦国请别国的人来本国做官,官位为卿,而以客礼对待,故称为「客卿」)。舍人辞去,曰:“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也。”张仪曰:“嗟乎,此吾在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这时秦国派犀首为大将攻打魏国,大败四万多魏军,活捉魏将龙贾,攻取雕阴,又要引兵东下。苏秦担心秦兵到赵国会挫败联合各国的计划,盘算没有别人可以到秦国去用计,于是用激将法挑动张仪,前往秦国。

张仪,魏国人,当年与苏秦一起在鬼谷先生门下,学习联合、分裂各国的政治权术,苏秦自认为才能不及张仪。张仪游说各国没有被赏识,流落楚国,这时苏秦便召他前来,又加以羞辱。张仪被激怒,心想各国中只有秦国能让赵国吃苦头,便前往秦国。苏秦又暗中派门下小官送钱去资助张仪,使张仪见到了秦王。秦王很高兴,以客卿地位礼待张仪。苏秦派来的人告辞时对张仪说明:“苏秦先生担心秦国攻打赵国会挫败联合各国计划,认为除了您没有人能操纵秦国,所以故意激怒您,又暗中派我来供给您费用,这些都是苏秦先生的计谋啊!”张仪感慨地说:“罢了!我在别人的计谋中还不自知,我不如苏秦先生是很明显的事了。请代我拜谢苏秦先生,只要他活着,我张仪就不说二话!”

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韩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韩卒超足(腾跃)而射,百发不暇止。以韩卒之勇,被坚甲,(zhí,踏,踩)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河南省宜阳县)、成皋(河南省荥阳汜水);今兹(年:今~。来~)(献出)之,明年复求割地。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受后祸。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求无已,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取怨,招怨;:引起,激起)结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鸡口,鸡的口,小而洁;牛后,牛的肛门,大而不净。宁为鸡口,不为牛后,比喻宁愿在小场面中作主,不愿在大场面听人支配。)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韩王从其言。

于是苏秦又劝说韩宣惠王:“韩国方圆九百多里,有几十万甲士,天下的强弓、劲弩、利剑都产于韩国。韩国士兵双脚踏弩射箭,能连续百发以上。用这样勇猛的士兵,披上坚固的盔甲,张起强劲的弓弩,手持锋利宝剑,一个顶百个也不在话下。大王若是屈服秦国,秦国必定索要宜阳、成皋两城,现在满足了它,明年还会要割别的地。再给它已无地可给,不给又白费了以前的讨好,要蒙受后祸。况且大王的地有限而秦国的贪欲无止,以有限的地来迎合无穷的贪求,这正是自找苦吃,没打一仗就丢了土地。俗话说得好:‘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大王您这样贤明,拥有韩国的强兵,而落个尾从的名声,那时我也背地里要为您害羞了!”韩王听从了苏秦的劝说。

苏秦说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 lú wǔ ,房屋)之数,(竟,简直)无所刍牧( chú mù ,割草放牧)。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轰轰殷殷(众多、盛大的样子),若有三军之众。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今窃闻大王卒,武士二十万,苍头(以青头巾裹头的兵卒。)二十万,奋击(能奋力击敌的士卒。指精兵。)二十万,厮徒(杂役兵,从事包括军队徭役、苦力等,也称一般步兵)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盟约。明,通"盟"。),在大王之诏诏(这里的两个诏一个是名词,一个是动词)之。”魏王听之。

苏秦又对魏王说:“大王的领地方圆千里,表面上虽不算大,然而村镇房屋的稠密,已到了无处可放牧的地步。百姓、车马之多,日夜络绎不绝于道路,熙熙攘攘,好似千军万马。我私下估计,大王的国家不亚于楚国。现在听说大王有二十万武士、二十万苍头军、二十万敢死队、十万仆从、六百辆战车、五千匹战马,却打算听从群臣的浅见,去屈服秦国。所以我们赵王派我向您建议,订立盟约,望大王明察决断。”魏王也同意了苏秦的建议。

苏秦说齐王曰:“齐四塞(指四境皆有天险,可作屏障)之国,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三军之良,五家(五户。古代以为户籍编制的基层单位。)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通“背”)泰山、绝清河、涉渤海者也。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不待发于远县,而临淄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斗鸡、走狗、六博(一种古代博戏。共有十二棋子,六白六黑,投六箸行六棋。)、蹋鞠(旧时习武的蹴球游戏。犹今日所见的足球。)。临淄之(道路。也作“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衣襟)成帷,挥汗成雨。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也。兵出而相当(用武力抵敌),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山东省济宁县)之险,车不得方轨(车辆并行),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狼天性机敏狡诈,走路时常回头观看动静。狼顾比喻人有所畏惧。),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无柰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错,过失)也。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齐王许之。

苏秦再游说齐王说:“齐国四面要塞,广袤二千余里,披甲士兵几十万,谷积如山。精良的三军,郊外二十县的五都之兵,进攻像离弦利箭,作战如雷霆万钧,解散似风雨扫过。有了他们,即使遇到战事,也不用到泰山、清河、渤海一带去征兵。临淄城里有七万户,以我的猜度,每户男子不下三人,不用到边远县乡去征发,仅临淄城里的人已够二十一万兵了。临淄城富庶殷实,居民都斗鸡、赛狗、下棋、踢球。临淄的道路上,车多得互相碰撞,人多得摩肩接踵,衣服连起来成了帷帐,众人挥汗如同下雨。那韩国、魏国之所以十分害怕秦国,是因为与秦国接壤,出兵对阵,作战用不了十天,就到了存亡的生死关头。韩国、魏国如果打败了秦国,自身也损伤过半,边境难守;如果败给秦国,那么紧接着国家就濒临危亡。所以韩国、魏国对与秦国作战十分慎重,常常表示屈服忍让。而秦国来攻齐国就不一样了,要背靠韩国、魏国的国土,经过卫国阳晋之路,再经过亢父的险隘,车辆、骑兵都难以并行。只要有一百人守住险要,一千人也不敢通过。秦国即使想驱兵深入,也要顾忌韩、魏两国在它背后的活动,所以它虽骄横,却又疑心重重,虚张声势而不敢冒进攻齐,以此而见,秦国难以危害齐国是明显的。而你们不仔细考虑秦国对齐国的无可奈何,却要向西俯首称臣,这是齐国群臣的失策。现在听我的建议,齐国可以免去屈服于秦国的卑名,而获得强国的实际利益,因此我希望大王您能留意划算一下!”齐王也应允了苏秦的建议。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六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磨砺兵器,使锋利。),在大王之所用之。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大王何居焉?”楚王亦许之。

于是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

齐威王薨,子宣王辟强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召而复之。

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卫成侯薨,子平侯立。

最后,苏秦又到西南劝说楚威王道:“楚国,是天下的强国,有方圆六千余里,百万甲士,千辆战车,万匹战马,存粮可支持十年,这是称霸天下的资本。秦国的心腹之患莫过于楚国,楚国强则秦国弱,秦国强则楚国弱,两国势不两立。所以我为大王着想,不如联合各国孤立秦国。我可以让崤山以东各国四季向您进贡,以求得大王的抗秦明令;再把江山社稷、祖先宗庙都托付给您,练兵整军,听从您的指挥。由此而见,联合结盟则各国割地来归附楚国,横向亲秦则楚国要割地去归附秦国,这两种办法有天壤之别,大王您选择哪一种呢?”楚王也听从苏秦的劝说。

于是苏秦成为主持六国联盟的纵约长,兼任六国的国相。他北归赵国复命时,车马随从之多,可与王君相比。

齐国齐威王去世,其子田辟强即位为齐宣王;他知道成侯邹忌陷害田忌,于是召回田忌复位。

燕国燕文公去世,其子即位为燕易王。

卫国卫成侯去世,其子即位为卫平侯。


  1. 苏秦最开始是想连横的,可是没得到秦国的重用。我想其实在他眼里这时候已经能看到天下大势所归。然后苏秦游说六国,他能准确看到各国的优缺点,提出的策略也极为有效。可是最后合纵失败,秦国略施小计就破坏了合纵的大计划。其实也不是这六国短视,在一个变量繁多的博弈环境之中,人都是只看重自己利益,这是本性。